檀韞起身,「傅赭的遺孤?」
「一個閹寺,帶著個半大孩子跑出雍京又跑回來,這是有人給了底氣,」皇帝翻了一頁,指腹揉皺了頁腳,「天大的底氣。」
在天子腳下做這樣的事,不僅要不怕掉腦袋,還得有那個必要,答案昭然若揭。
陛下少而聰敏,有殺伐果決,但還稱不上鐵石心腸,揉皺的書頁就是他心中的漣漪。檀韞安撫道:「太后心慈,只是捨不得小孫兒。」
這是哄人的話。
「從前我在她心裡不像個親兒子,如今更是個殺千刀的。」皇帝被檀韞柔和的目光看得心尖一顫,竟在這無人窺伺的深夜一角露出些許不該存在的脆弱,「馳蘭,你說若當初敗的不是三哥,而是我,母后也會因此怨恨三哥而滿心惦念我嗎?」
怎會呢,太后的待子之心從不公平,人活著時偏頗分明,難道等人死了就會長出一顆慈心嗎?
檀韞不忍如實說,反問道:「若您先知今日會陷入母子難和的處境,當初還會爭麼?」
皇帝一怔,明白了,「你這是在教訓我不要既要又要?」他「啪」的合上書,反手蓋在檀韞頭上,冷厲地橫眉,「憑什麼不爭?要爭,否則你我今日皆成豬狗!」
檀韞沒有說話,還是那樣柔和地瞧著他,皇帝心下驀地一靜,緩聲道:「該睡了。」
檀韞將書本拿下來,見皇帝仍靠坐著,龍床寬大,顯得人孤零零的,便問:「您要著人侍寢麼?」
「哦,等人抬過來,我就該起床用早膳了。」皇帝說完,檀韞就笑了笑,俯下身來替他攏被子。
這人才十七,不算真的長大,臉很小,但並不顯得尖瘦,因為臉腮、下巴還留著些肉嘟嘟的模樣,似是察覺他的目光,也抬眼瞧過來,露出柔軟可愛的本真。
這樣的檀韞不是檀監事,而是他的伴伴,一路依偎過來的阿弟。
「混帳東西,」皇帝勾了下檀韞胸前的珠瓔墜腳,開始秋後算帳,「那個小西枝送走了嗎?」
是小南枝吧,檀韞說送走了。
「這個年紀起了心思也不奇怪,真想的話可以尋個合適的,但別跟不乾不淨的糾纏。」皇帝說,「那些人能說會唱,多長了一條舌頭。」
那些個優伶小唱日夜混跡席間,光明正大地就當了耳目,檀韞明白其中厲害,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個煞神,那人又是用什麼模樣的眼睛偷偷觀察過他呢?
幾天了,檀韞仍舊無法篤定自己身處何地,若是夢,太真切,若是輪迴,怎又帶著前世的記憶?他分不清,倒是想起小時候老祖宗給他看過的話本子,有個主角是借屍還魂,重活一遭。
那對蝶翼般的睫毛垂下來,叫人看不清目光,像想到了誰,出神了。皇帝便誤會了,「瞧上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