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頗為憤憤:「既是鄙薄,又要陪出眼淚,實在惺惺作態!」
蘇軾有些不忍心看:「祥林嫂的經歷惹人嘆息,反覆言說,不過欲抒其悲,望獲得一二聊慰而已。然而那些鎮民特意尋來,聽過一番、哭過一回便滿足而去。他人之痛,反倒成為可堪賞玩的趣事,當真是……」
巧舌如簧的蘇學士也說不下去了。
唐朝。
先前便領略過魯迅犀利峭刻又諷意十足的筆鋒的柳宗元神情嚴肅又帶著嘆惋:「男人、女人們、老女人、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孩子、母親,這幾筆囊括所有人,所有人都厭棄了祥林嫂。」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鑑賞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厭煩和唾棄。」
劉禹錫接過話頭,一字一句念著水鏡里冰冷的文字,只覺眼前不再是方塊小字,而是最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剖開紛繁世相,刺破一切虛偽矯飾。
「最該被祝福之人,被拒絕於祝福之外,甚至遭受許多白眼冷嘲。魯鎮眾生,於魯迅筆下,醜態畢現矣。」
劉禹錫只道心驚。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展現出同情的姿態,而是以一種獵奇般的態度從四面八方尋來,或聽或看祥林嫂的「表演」。直到祥林嫂「說到嗚咽,他們也就一齊流下了那停在眼角上眼淚。」仿佛是聽戲看戲時的固定程序,還要在結束後嘆息一番,滿足而去,肆意評論。真實的苦痛被消解,悲慘的遭遇仿佛變成一個可供賞玩的對象。】
【這時他們倒不麻木了,反而對他人的不幸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的確,只要不施加在自己身上,他人的痛苦與災難未必不能成為一種賞心悅目的對象與體驗。或許還會慶幸呢?她這樣慘,對比起來我似乎生活得也不錯,於是形成自我麻痹,遺忘自身的苦難。】
【而且我們看他們的反應,流淚、嘆息、討論,好似悲天憫人,其實同樣是一場表演,在似是而非的哀嘆中反覆確認自我的善良。當完成這一切,他人的痛苦就盡數成了咀嚼盡的渣滓,再無多看一眼的必要,於是煩厭唾棄、尖笑冷哂。在魯鎮眾人的身上,魯迅真實地刻畫了人性的殘忍。】
啊這……
這些話說得不甚平實,不過眾人還是聽明白了楚棠的意思,他們有些遲疑:「這魯迅,把人寫得也太壞了吧!」
「對啊!」身邊的人跟著附和,「他們可能是聽倦了呢?這說得他們存心惡毒似的。」
「楚棠也是,什麼鑑賞、殘忍的,我就看不出來。她是在亂閱讀理解吧?」
「我也覺得,話本子裡都是編的,人哪有那麼壞?」
他們接受不了這樣直露的指責,本能地不同意:「祥林嫂那麼慘,大家怎麼會不同情她?肯定是亂說的!」
【其實關於這個情節的描寫我們可以對比閱讀一下契訶夫的《苦惱》。這篇小說講的是一個叫約納的馬車夫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他幾次三番想向別人訴說自己的痛苦,以緩解哀痛,但都沒有人願意聽,所以他只好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向自己的馬兒訴說。】
小說文本並不長,為了聽眾能更好地理解,楚棠還是將原文放在了課件里,眾人看著那異國的文字,便好似也走進了濕雪紛揚的昏暗街道,看到那個傴僂著身子、幽靈似的車夫一次次試圖訴說自己的痛苦,卻都被無情地打斷。寒冷的街頭,寂滅的人間,無人在意一個車夫的痛苦,大雪好像把一切都凍住了,包括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