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哪兒闖啊,鬼東西?」姚納立刻聽見黑暗裡有人嚷起來,一團團黑影在他眼前游過來游過去,「你到底是往哪兒走啊?靠右!」
「你不會趕車!靠右走!」軍人生氣地說。
一個趕四輪轎車的車夫朝他咒罵;一個行人穿過馬路,肩膀剛好擦著馬鼻子,就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袖子上的雪。姚納坐在車座上局促不安,仿佛坐在針尖上似的,他向兩旁撐開胳臂肘兒,眼珠亂轉,就跟有鬼附了體一樣,仿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兒似的。
「這些傢伙真是混蛋!」軍人打趣地說,「他們簡直是極力跑來撞你,或者撲到馬蹄底下去。他們這是預先商量好的。」
姚納回頭瞧著他的乘客,張開嘴唇……他分明想要說話,可是喉嚨里沒吐出一個字來,只是哼了一聲。
「什麼?」軍人問。
姚納咧開苦笑的嘴,嗓子裡用一下勁,這才幹啞地說出來:
「老爺,我的……嗯……我的兒子在這個星期死了。」
「哦!……他害什麼病死的?」
姚納掉轉整個身子朝著乘客說:
「誰說得清呢?多半是熱病吧……他在醫院裡躺了三天就死了……上帝的意旨喲。」
「拐彎呀,鬼東西!」黑暗裡有人喊,「瞎了眼還是怎麼的,老狗?用眼睛瞧著!」
「趕車吧,趕車吧……」乘客說,「照這樣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啦。快點趕車吧!」
車夫又伸出脖子,微微挺起身子,笨重而優雅地揮動他的鞭子。他有好幾迴轉過身去看軍官,可是軍官閉著眼睛,分明不願意再聽了。姚納把車趕到維堡區,讓乘客下車,再把車子趕到一個飯館的左近停下來,坐在車座上傴下腰,又不動了……濕雪又把他和他的馬塗得挺白。一個鐘頭過去了,又一個鐘頭過去了……
三個青年沿著人行道走過來,兩個又高又瘦,一個挺矮,駝背;他們互相謾罵,他們的雨鞋踩出一片響聲。
「車夫,上巡警橋去!」駝背用破鑼似的聲音喊道,「我們三個人……二十個戈比!」
姚納抖動韁繩,把嘴唇嘬得嘖嘖的響。二十個戈比是不公道的,可是他顧不得講價了。現在,一個盧布也好,五個戈比也好,在他全是一樣,只要有人坐車就行……青年們互相推擠著,罵著下流話,擁上雪橇,三個人想一齊坐下來。這就有了需要解決的問題:該哪兩個坐著?該哪一個站著呢?經過很久的吵罵、變卦、責難,他們總算得出了結論:該駝背站著,因為他頂矮。
「好啦,趕車吧!」駝背站穩,用破鑼樣的聲音說,他的呼吸吹著姚納的後腦殼,「快走!你戴的這是什麼帽子呀,老兄!走遍彼得堡,再也找不到比這更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