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每日必去文渊阁。在阁中辟了一角整理史料,将所有存留的文字重新誊抄,归档,从日光微熹忙到星月漫天,只觉时间过得飞快。我的失眠不治而愈。
绿波笑道:“陛下这法子真有效。”
我只装作没听见。
让我惊讶的是,保存下来的资料里还有不少本朝实录。这不是祝尔侃一心要销毁的东西?以便粉饰他的滔天罪行。我悄悄将实录另编一册,混在前朝史籍中,以免再度遭殃。有些史料被损毁,有些文档残缺不全,我凭借记忆尽量补充完整。
光阴如梭,我埋首于故纸堆中,不问世事,不记流年。
不管有多少人因为时日久长习惯了祝尔侃黄袍加身,忘记了他背弃人伦的罪行,我始终不肯改口,依旧称他为“殿下”。
他也不改口,依旧称我为“曲编修”。
我问他:“殿下什么时候重开史馆。”
他问我:“曲编修愿不愿意重新编写本朝实录。”
我说:“本朝已有实录,何需重新编写?”
他说:“实录不实,故而需要重编。”
我说:“实录向来由史官记录,皇帝也无权过问,这是历朝历代都遵守的规矩。”
他说:“朕向来不遵守规矩。”
我从袋中拿出秉直印,举到祝尔侃面前,问他:“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祝尔侃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史官之印,代表官方认可的史官身份,有印者方能写史,方能在史籍文档之后署名,方能作为被后世认可的记录。”
我认真地说:“身为史官最重要的准则就是四个字‘秉笔直书’,所以此印又名‘秉直印’。殿下若要下官粉饰太平,颠倒是非,下官宁可玉碎,不能从命!”
“玉碎?你想死?”他斜着嘴角,似笑非笑。
“好好的,谁会想死?可殿下若执意逼迫,下官也不得不舍弃这条命了。”我举着印,挺直腰,做出最傲然决绝的姿态。
祝尔侃伸手一把抢过我的印,一边用手掂着一边说:“朕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所以凡是贪生怕死的,朕都让他们去死;而不怕死的,想找死的,朕偏要让他们活。曲雅歌,你得明白,这人啊,不是想活就能活,想死就能死的。”他很少叫我的名字,除非真的动气。“这秉直印,朕先替你保管,等曲编修想通了,朕再还你。”
“秉直印就是我的命,殿下不能拿走!殿下,殿下!祝尔侃——”我连他的名讳都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