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座座有些距離的城池都亮著燈火,仿佛明星一般自鏡前掠過,到了殷螭所言虎飛嶺的時候,忽然一頓,那夜間看不見的山脈所在處,影影綽綽閃著一片星星之火。
這片遙遠的火光其實完全看不清楚,可是那一剎那,林鳳致便已明白了那是什麼,手上一震,千里眼便直直摔落。
幸好殷螭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抱怨道:“這玩意小袁軍中也就一兩架,你摔壞了,我以後還玩什麼!”林鳳致慢慢退了一步,嘴唇微顫,仿佛有無數話要說,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夜風chuī過他衣帶,獵獵作響,朦朧中面色竟是死一般的慘白。
殷螭也微微吃了一嚇,一把抓住他不許再退,說道:“怎麼?隔著老遠,才看一眼就知道是誰?你們也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句酸話在此刻完全沒有挖苦的作用,因為林鳳致根本無心聽他刻薄,只是凝視,只是沉默,很久很久,才說了一句:“寄不寄信,都是一般……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偽我手書。”
殷螭笑道:“本來我也懶得寄信,反正他都會來。可是難得見你寫一回qíng辭並茂的文章,不寄將出去豈非可惜?我用你的字跡寫奏摺,安康看出來是假冒,那是因為文風不象;如今平秀成也是六十以外年紀,惜老勸歸的文字,風格也差不多罷,你說他信是不信呢?”
這樣的舉動原是惡捉弄,於事體全然無所助,當然也無所損。殷螭一貫喜歡gān作弄人的勾當,尤其是拿捏住對方的qíng——不管是愛還是恨,抑或同qíng畏懼憐憫——看準人家最柔軟的地方打擊下去,才叫既狠且准,而且避免硬碰硬的損失,此乃殷螭這樣擅長左右逢源混水摸魚的人物之最愛。
但是在林鳳致面前展開他最怕的噩夢的這一刻,殷螭的口氣卻是無比柔軟的:“別怕,還有我呢!我不是說過多少次,我決不會害死你麼?我知道你千算萬算,只防了我跟倭人勾結,沒防到他另有奇兵,這一下趙大昕高子則不完蛋也要完蛋——可是你別擔心,打得再亂,我也會好好護著你的,他呢,也不是來殺你的。這都是你的命里註定,你安心認了罷。”
命里註定麼?林鳳致在被他用力抓住的那一剎,幾乎有個衝動,便是立即躍下峰頂,不要承受這逃也逃不過的厄運輪迴。
可是到底還是立穩了身形,因為畢竟隔了這些年,隔了成長的光yīn,少年的噩夢再深再痛,也不復是壓垮壯年人的心靈重負。林鳳致一時間竟自微微恍惚,想道:如果這是我的命定,那麼我便等待罷,或者不待命運推動,自己便向前走,走到盡頭去——見他。
是的,林鳳致甚至這樣覺得,殷螭與自己,並非命中注定,而是兩個人出於種種原因,主動與被動的尋上門來,造成彼此執著膠結,糾葛難休;而俞汝成,才象是自己永遠逃不脫的命運詛咒,無論如何兜兜轉轉,總是會橫在道路之前,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