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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殷螭到底不曾抱怨林鳳致使自己捨棄一切,相反卻小心翼翼的,再喜歡沒事算帳也絕口不提自己為他捨棄了這麼多——因為在實質上,林鳳致捨棄的也許更多。

林鳳致離京之前,吳南齡便入了內閣為首輔,次年主持修國史實錄,應老朋友之請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嘉平、永建、清和三朝中的相關林鳳致的事跡,完全刪削了去,一個字也不剩,以至於後代再修國朝史事的時候,林鳳致的業績已徹底湮滅無可尋覓。

殷螭對此頗有不解:“你不是一心想做個忠臣萬古流芳?讓人替你除了名字,後世有誰還能記得你,你這些年可不是白白忙活了一場?”

林鳳致只是淡笑:“我這樣的人,這樣的結局,如何寫得入國朝實錄,分真正的忠臣義士一席之地,卻不是玷污青史?”

殷螭從來瞧不起他要做忠臣的主張,但聽他這麼說卻也覺得十分不忿:“你怎麼樣了?不過就是跟了我——你跟了我也不曾獻媚圖利,又不曾丟人現眼,有什麼玷污不玷污的!”

但是說歸說,殷螭也知道這樣的關係,在世人眼裡畢竟還是反常的,再怎麼兩qíng相悅,當不得一個委身於人之rǔ名——林鳳致到底還是清高的,既然不願意向史書上文過飾非去撒謊,那麼也只有索xing一筆抹淨,就當自己從來不曾立過朝綱。

自幼讀著聖賢書長大,謹遵先賢“平身治家安天下”七個字為志向的林鳳致,為了挽回清譽、施展才華、傾覆反正、衛護國家,不惜捨命獻身絕qíng負愛也要堅持大業的林鳳致,到最後卻是自動削去一切存在於青史上的痕跡,甘願落得個默默無名。這樣的捨棄到底有多麼深重,殷螭並不能了解,卻也明白,這些所捨棄的東西,對於林鳳致來說,是畢生所求,心血凝鑄,屬於他心目中十分十分要緊的。

所以殷螭覺得再不用計較誰吃虧誰欠負,大家扯平了在一起,長長久久的兩相廝守,就是人間的最幸福,就這樣平淡生活,才是美的。

到後來,有時殷螭也會拿林鳳致開開玩笑,問他道:“我的永建朝實錄,是你替我主持修撰的,卻不知將來清和朝的實錄,又由誰來寫?萬一吳南齡刪削得不夠gān淨,又被以後的史官翻騰出來,卻又沒找到什麼好話,你豈非流芳百世不成,卻要落得個——”

林鳳致無所謂的笑:“‘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當遺臭萬年。’——無非這樣一句話,你何必撩撥人!到那時候,我們屍骨都已經化灰成塵,左右是不得知了,我還掛念作甚?”

他們的話倒真沒說錯,清和這一朝結束的時候,首尾一共四十八年,殷璠在先生離朝之後,又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乃是國朝在位最久的君王,身後被諡為“昭宗英皇帝”,乃是公認的聰明英明之君。他在位之時力挽狂瀾救國難,主持大政護一統,又有改軍制、變稅法、增科第等種種善政,不愧青史上譽為“國朝二百年來中興主”。

吳南齡亦是中興名臣之一,卻極懂得急流勇退,為相三年,便即告歸,德名一直遠播不衰,其次子、三子,以及數個孫兒,都成為高品大員,累代簪纓。吳南齡最鍾愛的長子吳筠卻科舉不利,屢次落第,後來其弟吳笈任禮部侍郎時,他因力主科第增目未遂,於國喪日率眾生員哭文廟,釀成著名“哭廟之案”,被判流放雲嶺之南,國朝科舉後來卻也由此改制,增加了算術、天文等目。吳筠在雲南數年,後得國朝大赦放還,亦不再求取功名。流放期間其妻林氏與丈夫兩地鴻雁傳書,詩詞酬答不絕,結集取李清照“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之意,總名《兩處集》,夫婦雙雙入了《文苑傳》,蔚為一代之奇觀。

徐照為官數年,即嫌高位事務煩多,不便潛心鑽研格物之學,上疏辭了尚書之職,專心學問。其子徐翰由兵部轉入工部,仍然主管火藥,亦獨自設計諸多新式火器,最後在一次研製之中,不慎火藥失事,受傷而亡,臨終自請葬在香河郊外,離後黨劉氏墓園相去不過百步。吳筠回京後成為一代名士,常常也與詩社文友們踏青出遊,士子們哀悼一下諫父戕生的才子劉楝之後,也便順路去徐翰墓上奠一杯酒。文人辭藻,平白添出許多淒艷描繪,以至數百年後墓地全部湮滅無跡,當地尚自流傳著“徐劉墓”的傳說。而徐劉二人,已各自附於其父在《名臣傳》的本傳之下,相隔亦是薄薄數頁,終自相近不相接。

到得清和這一朝結束,結撰《昭宗實錄》的時候,寫入史書的名臣,文有吳南齡、徐照等,武有劉秉忠、高子釗、袁傑等,就連俞汝成、孫萬年也歸入仁宗朝的《亂臣傳》。惟獨林鳳致的名字無從尋覓,只有《佞幸傳》中有一語提及:“或雲同時有虞山林氏,亦謀以色亂政,卒不果,市人謠曰:‘傾國傾城雙木子。’者是也。里巷稗談,未可為據,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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