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從吃了一驚,低聲道:「楊少俠,這……」
楊晏初道:「剪吧。」
那隨從小心翼翼地剪了一綹楊晏初鬢邊的頭髮,找主人家要了一截紅繩,結在一處。只聽得楊晏初斷斷續續道:「如果……我先走了,你們把這個給他,身子就……葬在這裡。帶回去的話……天氣熱,人壞得快,他見了……要傷心的。」
這家的男主人嘆了口氣,抽著菸斗出去了,女人坐在一旁,不禁流淚。那武從心下十分不忍,勸道:「楊少俠快別這麼說,盟主已經去想辦法了……」
楊晏初微微笑起來,搖了搖頭,問道:「江知北死了沒有?」
武從道:「死了。頭還被掛在城門上示眾呢。」
楊晏初閉上眼睛,緩了緩,慢慢地開口道:「跟任歌行說……說我很對不起他。」
一顆眼淚終於順著他的眼角緩慢地滑落下來。他只是閉著眼睛,大顆大顆地淌著眼淚,靜靜道:「原本……原本不是這樣的。」
捨不得他,心上想嘴裡念,說多少遍還是捨不得。
他也想要綠蟻新醅酒,他也想要人約黃昏後,他也想,他曾經是那麼那麼想……
他的神智又迷亂起來。似乎是在蘭陵的天地一隅月色悠長的床上,又似乎是在春光爛漫的洛陽萬花間,關外草原的燦爛星空下,那個讓他狠狠心動的人,眼眸如星,笑意溫柔,說一句真心喜歡他,幾乎要了他的命,也定了他的後半生。
而崑崙依舊萬古悠悠。
六十年前那個斬獲土螻的勇士不知經歷了一番怎樣的惡戰,在這一甲子的時光中,不知有多少人來到這座孤峰,台階的每一級都橫陳著皚皚白骨。一地的殘肢碎羽,血凍了冰,蜿蜒到台階腳下,在台階的盡頭,青銅塑造的崑崙燈奴跪捧長明燈,一豆燈火在冥冥風雪中巍巍地飄搖,那燈碗裡的血和油乾涸結痂,已經快把燈碗填平了。
江氏奈何不了這妖物,不知道對它許下了什麼願望,欽原又從他們氏族中拿走了什麼,何以在臨川有著崑崙邪神的記載,到底啟用了怎樣的力量,都隨著江氏的覆滅,從此在臨川江氏的故紙堆中緘口不言。
任歌行左腳的腳腕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左膝跪地,伸手擦去了唇邊溢出的血沫。他拄著劍,單手撐地,微微含著胸,整個人的姿態像只蹲伏的虎豹,與山石後露出一隻眼睛的獵物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我沒辦法了,」任歌行一開口,口鼻又有血汩汩而下,他橫起劍刃,他的聲音像滾在風裡,飄忽著挫磨,「沒時間了,我的人還在下頭。」
山石後的獵物探出了僅剩的一顆頭顱,霎時電光火石,兔起鶻落,山石後躲藏的妖物驟然展開雙翅,與騰空而起的任歌行當空相撞,欽原向天飲血的頭顱突然翻轉下來,森森白牙死死咬住任歌行抵在它頸項上的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