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猛然竄升,爆出畢剝聲響。
宛琬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忘記一個人,原來是要屏用她全部的身心和力量。不經意間,他的氣息,他的聲音,依然會牽動著她的心。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仿如冰層下的海水,在一片波瀾不驚的平靜中急流暗涌。大概是時間還不夠久吧,宛琬告訴自己,她會忘記他的,時間會幫她舔養傷口,讓她慢慢癒合。
過了七、八日,宛琬精神漸長,下榻行走自如。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總算是救回一條命了。你這病來的奇怪,大夫們也診不出個原由,任這身子一日日的枯跨下去。”福晉想起還一陣後悸。
“姑姑,我只記得最後渾身燒的難受,你們拼命給我灌了好多苦得要命的藥,後來我怎麼突然就好了呢?”
“你這條命能揀回來呀還多虧了爺。你原先的怪病好好停停,停停好好,總好不透,拖到了入秋,莫名又發起了高燒,用盡了法子也退不下去。爺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三十二年間的事,去‘救世主堂’給你找來了洋大夫。這也奇了,兩針下去你的燒就退了。”
荷塘。
在她的昏睡沉眠中秋日已早早到來,宛琬望著滿池殘荷,遙想病前還是夏季無邊的碧荷。夜露凝滴,晨風一起,溜地一盪便從葉邊滾落墜下,映著晨光璀璨如眸卻瞬息不見。
北方初秋的風已有些浸骨,宛琬轉身欲走。
“千頃荷塘含苞怒放宛似還在眼前,轉逝之間,已是滿塘凋殘。”身後幽幽響起胤禛的聲音。
宛琬的心怦怦亂跳,她咬緊唇畔,深深呼吸,“荷花開敗了,還可賞秋日素菊,聞桂花芬芳,看芙蓉嬌媚。待到冬日,又可見如荼茶花,臘梅千姿百態。”
胤禛聞言一笑:“是我空傷春秋了,你說的對。四季芳草,萬物更替,方才是美,方才顯繁榮昌盛。”他略一停頓,又道:“宛琬,不管什麼,你總能看出好的一面。你對人做事總存有俠義之情,可若有朝一日,你被信任的人傷害了,出賣了,又該如何自處?”
“人總要長大,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讓自己存有幾分天真、童心,對朋友保有點俠義之情。就算是被他傷害了,也不要去懷疑這世上可信之人。犯錯並沒有關係,只要不犯相同的錯。” 宛琬望著遠處,輕輕道。
胤禛聽她一番話,不禁露出欣慰神情,溫言道:“你到底是年輕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只怕你經歷多了,背叛多了,就不會這般說。”
“不,不該是閱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別人。處世的經驗久了,應更容易分辨出什麼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會明白,有時信任別人反比處處提防別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誤信別人而遭受打擊,到底還是值得的。”宛琬轉過身子看向他,口吻平淡無波。“爺,這風吹著有些冷,請容我先行告退。”
胤禛聞言一怔,探入她眼底,她那總無憂無慮的面容,此時卻帶有種奇異神情。那神情,他無從形容,仿林間群鳥飛盡後的茫茫雪地,異樣地平靜空寂。
他的心那樣的寂寞,原來從前一個人時只是孤獨,而寂寞卻是心裡住著一個人,可他只能看著、想著,卻什麼也不能做。
宛琬已漸漸去得遠了,胤禛卻還立在原地,久久沒有離去,悵然而驚動。
華燈初上。
胤禛才步入書齋外室,早已等候在那的戴鐸立刻起身行禮。
胤禛稍稍頷首,示意倆人一同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