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鐸伸伸頭,剛想說話,我笑啐道:“行行行,等四阿哥回來你就拿我這話跟他說。他讓你收的,他叫你燒你再燒,有事擔不到你身上了吧?”正好門外院子裡有人“戴大爺、戴大爺”地叫著找他來了,戴鐸這才去了,小蘇拉也止了哭。
我幾口把飯扒拉完,推了椅子就往對面“檔案室”走,小蘇拉塞了滿口的餑餑,急急替我掩了房門跟過來,含糊不清地問道:“年姐姐下午還要做事?”我頭也不回道:“事情不多,放你的假,你先回吧,桌上還有我沒動過的兩盤菜,你連盒子提回去,你媽要問,就說我給的。”小蘇拉歡喜不盡的謝了走去,我拿鑰匙開了“檔案室”的門,先吸氣定了定神這才推門進去。
還是我每天來的熟悉地方,
我強迫自己站在書案前,紫檀木硬得很,我抓斷了指甲也不會留下印記,但當我站在這裡,我可以清晰回憶出昨晚那讓我深感恐懼的一幕幕。我要牢牢記住它,只有這樣,我才能隨時隨地提醒自己不要再天真地高估自己的能力。
有一個寓言,說的是青蛙的故事:把一隻青蛙丟進一個煮沸的水鍋里,反應靈敏的青蛙會在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用盡全力,躍出開水鍋,但將它放在同樣的鍋里,裡頭加水再用小火慢慢加熱,青蛙雖然約略可以感覺外界溫度慢慢變化,卻因惰性與沒有立即必要的動力往外跳,最後被熱水煮熟而不自知。有些事,不管找出多麼好的理由,也不可被原諒。
現在的我,就算反應夠快能夠跳出沸水鍋,只要四阿哥高興,他也隨時可以抓住我摔回去。
我不會讓他選擇我的棺材,不管年玉瑩跟他之間有什麼恩怨,那都是以前的事,現在他得罪了我,我總要叫他拿出代價來——不管是什麼代價。天擦黑的時辰,又是戴鐸親自帶人送晚飯來。
我沒關門,他們在門口探了探頭,見我已經點起燭台,伏案寫字,便悄悄兒地把食盒放下去了。
他們剛走,我便聽見院門口有規律靴子聲響起,知道是四阿哥的親兵來了,四阿哥也馬上就到的,因架起筆,踏出房門,和眾人一起迎上去。
不一刻,穿一身木紅色衣褂常服的四阿哥身後跟著顧八代老師走進院來,大家平日訓練有素的,一聲“請四阿哥安”的唱諾甚是整齊,四阿哥伸右手虛接一接,眾人或快或慢各自起了。四阿哥一眼見到我,略凝了一凝,便很快在大伙兒前後簇擁下進了正書房。
我自回到“檔案室”,虛掩了門,半坐椅上,打開食盒,先看到裡面一盤玉帶桂魚卷、一盤桃仁酥鴨、一盤燕窩拌白菜,平日極愛吃葷的,現在卻沒甚胃口,隨便揀了幾筷白菜,因不下飯,挾了兩筷玉卷把一小碗飯對付過去,桂花牛乳湯倒是全喝了。所有零碎收拾好,走到案邊捧盞蘭雪茶漱了口,還未完全放下,門風微動,一人踏進腳來,我側身拾起飄落到椅面上的一張空紙,口中道:“還有沒動過的,你自己看——中午的食盒還過去沒?”那邊的響動不大對,我奇怪回首一看,卻不是小蘇拉,是四阿哥,他站在小桌邊,正揭了食盒蓋兒往裡瞧。
我上去走到他身邊,剛剛站穩,他指一指道:“這個白菜炒得不錯。”
我提筷挾起兩絲白菜,左手用掌心虛托在下面給他送過去。
他並不猶豫,一張口,就我手中吃了,接著又看了一眼,道:“桂花牛乳湯是學西洋人的做法,你喜歡,以後叫他們天天做。你以後也別對那些小蘇拉太好,都搶著來跟你做事,叫別人用誰呢?”桂花如何是天天應有之物,我不說,他自己也想起來,因一笑而過,帶我邊走向書案,邊道:“聽說你寫了一下午的字?”他正伸手去拿,卻見張張都是白紙,只偶爾有點大墨跡沾濡,有的又是一點點地暈染,深入那些微細的紙脈,一看便是眼淚化開,臉上的笑就收了去。我默默從他手裡接過那些紙,疊在一起放在一旁。
他的手突然搭上我腰線,我微微顫抖一下,還是由著他摟過去,便嗅到他身上淡薄的酒氣,又一次緊張起來。
於是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撐在書案上,把我固定在他和書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