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笑。
我身上穿的是旗裝,且是禮服式樣,唱歌跳舞多有不便,因先行告退,由二阿哥的侍女陪著轉到殿後換裝。
就在我拐過彎兒的一霎那,我的眼角掠到十三阿哥起身繞桌向康熙那兒走去,料到他是要跟康熙請辭回府陪伴兆佳氏去。我收得回目光,收不回我的心,哪怕他日人前風光再增百倍也無法抵消我心頭此刻酸楚滋味。
答應錫保唱歌,或許只是因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十三阿哥離開。
我終於明白,我期盼的完整,其實根本不存在——即使是我自己,我也給不了任何人一個完整的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可能指望別人為我做到?
總算渾渾噩噩跟著人走進房間,我足下一軟,油然升起一陣虛弱感,趕緊揀地方坐下。
侍女們在妝檯邊嘰嘰喳喳給我挑服飾,選定幾樣拿過來給我做最後抉擇,我本無心於此,略掃了一眼,想起四阿哥曾贊我著大紅色好看,就隨手點了與淡胭脂色錦織襯服搭配的那一套紅面紫里對襟繡花衣裙。二阿哥身邊的侍女不乏舞姬出身之輩,本身皆容貌可佳,為我換衣裝扮亦是輕快靈巧,極為稱心,補了一回香粉胭脂,另外重新梳了與舞服相配的雲髻,別好珠串流蘇,她們替我舉過西洋鏡子前後一照,只見鏡中人粉鑄脂凝,嬌波流慧,長眉入鬢,似嗔如笑,襯得眉心一點紅痣益發嫣然若滴,再加上霓裳霞裙,羅襪朱履,娉娉婷婷,細柳生姿,端的媚麗欲絕,甚迷人眼。我試伸手觸摸鏡中我的臉:魔鏡,魔鏡,告訴我,如何可以沒心沒肺活到老,一生不知愛情苦?
在眾女雲從下,我再次踏入大殿,卻見殿內寶炬熒熒,檀煙裊裊,與外面明月朗照,積雪清輝之情景相映成趣,而場中早已鋪墊茵褥,置諸種弦樂器,以備選用。二阿哥和錫保是先前唱戲時就換了便服的,十四阿哥為彈箏起見,也摘了禮帽,換了鮮艷便服,因箏之弦不易鬆弛,惟同別器合奏時,琴柱容易易位,必需要預先張緊,他正坐在那邊低頭調整弦線。此時尚屬準備階段,康熙還在寶座上和鄰桌几位蒙古親王笑語交談,我揮退侍女,自管走上前看十四阿哥調弦。
十四阿哥把基調調至一調後,剛要試彈,一抬頭看到我,愣一愣神,隔了一會兒,卻也不說話,先試奏了一曲,這才問我:“好聽麼?”我沒來得及說話,二阿哥忽然橫刺里殺出:“不好聽,像驢叫。”
這一整晚,二阿哥老是驢啊驢啊的掛在嘴邊說個不停,不由惹得我掩袖一笑,十四阿哥啐道:“二哥,你說我這是驢叫,真的驢叫你聽過麼?什麼樣的?”“那還不簡單?驢叫就是——”二阿哥一伸脖子,方要摹擬發聲,被錫保在他身後一拉,猛然醒悟,瞪眼道,“好啊老十四,酒壯你膽了不是?敢給你二哥下套?我踹你!”十四阿哥憋笑憋得臉泛桃花,抱箏一跳躲開。
剛才我不在的工夫,二阿哥不曉得又跟人灌了多少酒,一腳抬出去,完全沒有準頭,踉踉蹌蹌轉了個圈兒,倒像是獨腳虎在跳康康舞,慢說鄰近諸侍從竊笑不已,相與以肘示意,就連康熙也被引起了注意,用滿語高聲問了一句什麼,二阿哥跟十四阿哥也分別用滿語答了,全場幼是轟笑,只有錫保不笑,悄回頭問我:“玉格格想好唱什麼曲子了麼?”
我轉過眸子,不留神最先上對十三阿哥那桌的空位,心裡也跟著空了一空,沒顧得上答話。
錫保靠近過來一點兒,低聲道:“莫非這麼多人看著玉格格,玉格格緊張忘詞了?”